“轰一咔”又一颗炮弹在山腰炸响。
崩散的土石洒在我的身上，那点躲在山洞中的可怜烛光害怕得颤抖着。
我们一动不动躺在这里，郁结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
“呜，娘，娘，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呜呜....”王五放下了手中的笔和本，捂着头，绻缩着哭了起来。
躺在这个新兵身边的我们，静得像一堆活死人。
“行了，”通讯员赵六拿了本和笔，走到了我面前，“就差你了，四，空页不少，炮停前多写两笔。”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接过那个小本，熟练地写起了那封从第一天从军开始就在我脑海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的遗书。
“致吾妻，”我写道，寒冷的天气让我颤抖的手有些握不住笔
“对不起，当你读到它时我已永远离你而去，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你别走!你说过要一直照顾我的!”她撑开双臂挡着门，一脸愠色。
“不是，不昨晚刚刚说好的吗，我的姑奶奶，你再挡我就赶不上集合了。”我背着行李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本来那时她还说什么你尽管走，别到时候想她想得哭鼻子就行，可现在倒好。
“赶不上正好，你就别去了，别跟我说什么参军是为了保护我，那上战场的人多了去了，我，我，我不用你保护。”她往后退了一步，像护蛋的母鸡一样护住身后的门。
我上前准备硬闯，她死活不让。
“给我个理由，”我装作一脸怒色说，“军令如山，我必须过去。”
“我，我，我晚上怕黑。”
“灯都换新的了”
“我，我，早上没你起不来。”
“闹钟也买好了。”
“我，我，我，我一个人养活不起自己，得你养.....”
“我从军的工资都寄给你。”
“我，我怕你死!她突然竭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我，我怕，呜呜呜”，她掩面哭泣了起来。
“不，不会的，我，我我我，我，”难以言表的难受堵住我的喉管，不知为何，我的双眼竟也转了泪，我缓缓蹲下，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对不起，对不起。”
她把出手伸了出来，搂住了我的脖子，抽噎了两声，轻轻地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求你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嗯，我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我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
没想到五年，聚少离多，到现在竟要说永别了。五年来，我没有一天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到，也没有一天不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我把拿笔的手摊开，又用力握了握。
“·....·不起了，我的挚爱，我知你有万语千言未对我说，我也有千言万语来对你讲。你的丈夫是个英雄，他没有倒在后退的路上，他会倒在冲锋的途中，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怎么样，想好了吗，今天要怎样玩个痛快?”我立了战功，首长准我放了六天假，我便急匆匆地赶了两天多的路回了家。
“嗯......”她两手交插在一起，鼓着粉红的小嘴，像一个正在许愿的小女孩儿。
我笑着看着她，心里有一种暖暖的痛。
“我要让你带我去郊游，去野营，去吃好吃的!”
“啊，可这...…你知道我……喂，我没说不行吧，你别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我好吧！得，就依你，咱们去野营，去郊游!去美美得玩个够！”
“哦，好哦!”她向上伸出一只手，像个孩子一样欢呼着。
“李四!李四李四，你快看，那小里有条大鱼!”她拉着我的手。
“唔，真的哎不小呢!”
“李四李四!你看，那朵花好好看哦!”她握着我的手。
“哪儿呢，哪儿？哦，就那朵，嗯，好看是好看，但我旁边有朵更好看的。”
“哪儿呢啊？”
“就在我对面啊！”
“唔，喂，你个死鬼，尽会欺负我！”
“不是，媳妇，你怎么啦?今天怎么搞得跟一个小女孩似的？”
“哼!还说你不欺负我!小女孩儿生气了，不理你!”她脸一红，脸一下子扭了过去，她攥着我的手。
“那......”我当即就亲了一下她的脸，“小女孩还生气吗?”
“哇，你好油啊!”
“哈哈哈哈......”
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她紧紧搂着我的胳膊
“真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啊!”我望向天空，又看向她，有时候生命最重要的就这么简单，绿草，轻风，暖阳，还有在怀里可可**的呼噜呼噜，一个人拼了命也要守护的莫过于此，守护我的国，守护我的……哦，她已经睡着了，像一只不安的小猫一样蜷缩在我身旁......
我哼了一声，苦笑起来，一张纸已经写了大半了。
“我走了之后没人嘱咐你，你一定要把肝养好，实在不行再去医院看看，那个刘婆子那里我向她订的鸡蛋你一定要去取，冬天把那件毛衣......”我继续写着，那是最后一次分别……
“冬天把那件毛衣换了，听到了没有，媳妇儿。”
“知道了，四，”她皱起眉头，盯向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反常啊。”
“没，没什么。”我一偏头，躲开了她的视线。“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唔，七点。”我看了看表，现在是六点十分。
“那你等我一会儿。”她立马扭过头去，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喂，怎么啦?"
“别管我!你在那里等着就行了”声音有些颤抖。
我环视四周，只觉胸口一个劲发闷，便坐在了椅子上，点了颗烟。
我掏出张纸，准备把烟在点在上面。——为了帮我戒烟，当初她可是把家里的烟灰缸都扔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看来她知道些什么了，我想，这次怕是有去无回，我也知道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放这次假意味着什么。想来这辈子我对不起过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她，有时我想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是那些侵略我们的土地，杀人子夺人妻的日本禽兽，老子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踏到我们生活的土地上一寸，碰到我爱的人的一根毫毛，绝不。
五年了，回家了八回，每次夜里我都能听到她轻轻地抽泣，每次我都会想起了我们订婚的那一天。
“你以后就是我的了，我以后也是你的了!”
“嗯。”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你是我生家中最重要的人，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你。”
“那，你就得陪着我，一直陪着我，没你的话我一个人……”
“那我就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至死不渝。”
“李四。”门开了。
“嗯?你!”
她穿着一件粉红旗抱，戴着一对镶玉兔耳环，浓涂口红淡抹脂粉——那是我们订婚时的模样，连微红的双眼都一点未变。
我不禁呆住了。
“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话吗?”她笑得那么凄美。
“嗯。”我亦分不出是哭是笑了。
“那就活着回来，那样你才能保护我。”
最后一次牵手，最后一次流泪，最后一次相拥，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细弱游蚊的叮嘱:“活下去，拜托了。”
泪顺着脸颊滴落在了颤抖的纸上，我停笔了，“再嫁人”三字我死活也写不下去，或许我的确期望有人能照顾她，但那个人不是我，或许我期望她能最终淡忘我，但我，但我........
“啊!啊啊啊啊!”这我大声哭喊起来，将写的那两页遗书全部撕碎，只在最后的纸上飞快地写上了几字“致吾妻:活下去，拜托了。——李四绝笔”
炮声停了。
我最后一次拿起了枪，正如我第一次拿起它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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